文
AI财经社董雨晴
编辑
严冬雪
一个月前,急诊科的春节排班表就出来了。如果不出意外,急诊科医生刘逸飞将在初三这天上满24个小时。他已经很满意,毕竟没有排到年三十。每年春节,急诊科都有人24小时待命,一如既往,天都是这样。
与住院楼的安静整洁相比,急诊科要显得杂乱。这是离生命最近的地方,死生有时只在一线间。因为使用频率过高,医院,急诊科的设备依然显得破旧。
在这里,有序与慌乱、重生和死亡、炙热与悲凉,所有幸福的、不幸的一切,与呕吐物和消毒水的味道融在一起。酒驾司机、民警从路边臭水坑里捡来的流浪汉、磕药的闹事者、终末患者等各式面孔交织出现。
刘逸飞的桌子底下有一个报警铃,医院的安保部门。在北京,医院都被要求装上这样的警铃。但他从没见同事按过,“你把保安叫过来也只是激化矛盾。”他说出现问题时,往往还是需要医生自己解决,“但我接诊时,从来也绝对不会背对病人”。
对急诊科的他们而言,生活从来不分节假日和工作日,只有黑白两班倒的日复一日。
但在这个冬天,医院的第一道闸门,设有发热门诊的急诊科迎来了新的敌人。
图/视觉中国
格外冷的今冬
同行遭难,大疫当前
1月21日这天,在新型肺炎疫医院急诊科主任张劲农签了一份文件,是关于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的诊疗方案。方案写得很接地气,数据翔实,记载了大量一线医务人员多天以来连轴转得到的病人数据和用药经验。
这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也确诊了10例新型肺炎病人。因为没戴口罩,急诊科刘逸飞的一位同事挨了骂,科室负责人发了飙。
每天早上8点,刘逸飞会准时出现在急诊,面对蜂拥而至的病人,他时常讲到口干舌燥,不停解答类似“马什么梅、马春什么、什么春梅”的问题。
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密密麻麻分布着医院和医疗机构,医院余个。但对拥有万流动人口的城市而言,医疗资源依旧不够用,二八效应也明显,医院门庭若市,医院门可罗雀。
刘逸飞所在的医院在常驻人口最密集的北京朝阳区。每个医生的白天接诊量平均在人以上,按12小时算,平均每7.2分钟就要接诊完一个病人。但即使他能用5分钟处理完一个伤口,后面排队的病人觉得还是太慢了。
图/视觉中国
刘逸飞看病总是很快,碰到记性不好反复问问题的病人,他就把答案写在纸上让病人带走,尽可能解决问题,同时不制造矛盾。
年平安夜那天的晚饭时分,狭小的休息室内,几个护士正围坐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吃饭,刘逸飞走进去看了一眼,关门时听到护士小声地谈论,“太惨了,看着真吓人”。
刘逸飞没往心里去,随便找地方扒拉了两口饭,准备迎接即将抵达的一大波病人。傍晚一直是最“精彩”的时刻,夜间7点到11点,大批或急、或不急的患者将涌入急诊室。
看病往往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或者是精力,这一点多数急诊科医生都有同感。医院急诊内科的张乐医生认为,很多病情不算棘手,真正棘手的是和病人、家属的沟通。
急诊科装着人间百态。医院靠近酒吧街,总会收到醉酒打架的患者,来人会用雄赳赳又口齿不清的语气威胁医生麻利点儿。还有深更半夜带老人来看病的中年子女,脸上往往带有明显的不耐烦。如果医生确认没有大碍,子女们总会把老人推到医生面前,让医生一字一顿的宣告可以回家,以免被骂没有孝心。
年12月24日凌晨6时许,医院急诊科医生杨文正伏案工作,却被携带凶器的患者家属从背后袭击。凶手用事先准备好的尖刀反复切割、扎刺,先后砍断了她右侧颈全部肌肉,砍断了气管、食管、颈内静脉、颈总动脉。
刺杀时的监控视频在网上流传,但大多数医生都不是第一时间看到的,因为他们能看手机的时间很少。等刘逸飞科里的护士看到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而张乐在下夜班时才知道这事,这时距离事件发生已过去两天了。张乐说,医生群体间维持着一种默契,对这类事件往往避而不谈,但那个视频让人印象深刻,张乐看完觉得头皮发麻,“这是割头,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让他做到这样?”。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转眼间,肺炎疫情的警报已经拉响,病人首先就会去往急诊科的发热门诊。以呼吸内科见长、曾在年非典中冲锋陷阵、医护损失医院,也刚遭受另一起悲剧。
但医生们的灾难和惊吓过后,一切如常,急诊科照常24小时开着。
年和年的春天
沟通的两难
51岁的杨文,将青春的近二分之一时光都献给了急诊科,一待就是22年。
年春天,杨文在工作期间不慎摔伤了尾椎,按法定有12个月停工留薪假,但由于急诊工作繁忙,人员紧张,最终,她只休息了70天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在她遇害多天前,已经遭受过凶手的威胁,急医院上级部门反映,但是否获得了有效反馈,医院一直未予置评。
据不完全统计,年至年间,中国媒体共报道了起伤医事件。其中,超7成暴力伤医院,3成集中在急诊科。
相比其他科室,急诊科处理紧急情况更多。有时即便治疗妥当,将病人从死亡边缘救回,家属也不一定感激。在急诊科,医生们迅速诊断,稳定生命体征。但家属会觉得他们没什么用,等稳定了转去专科科室,最终出院,“他们认为治病救人的还是专科医生。”张乐说。
在两年的急诊科经历中,面对病人家属,张乐多数时候是无奈,哪怕抢救过来了,还会被责怪用药贵了、处理不及时、速度慢。前脚刚救活一个,后脚就被家属追着质问为什么不能全额报销。
同样是春天,那是年的北京,抗击非典的一线。医院,急诊科大夫王仲被病人家属骂了。病人很年轻,症状轻微,王仲因此没有开激素,结果被质问为什么不开,是不是因为没给红包?
作为中国第一批急诊学科从业者,王仲很难记住这种司空见惯的小插曲,他和同事们更在意的是其他事情:那年春天,因为怕有病毒,医院将非典患者的病历付之一炬,医院将其悉数收集完整,存档备案。
如今,王仲教授在急诊科的从业时间已超过30年,医院急诊医学主任医师。他拥有典型的乐天派性格,时常会和病人成为朋友。过去许多年间,王仲一直在推行“人文医学”与“叙事医学”理念。
“基于叙事的医学”这个概念来自于西方国家,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教授丽塔·卡伦提出将其凝练为叙事医学,主张“医学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能力”,呼吁医生倾听病人的叙事,想象病人的困境,进而实现与病人充分交流和理解,对疾病做出正确诊断和治疗选择的医学行为。
“让我感到失望的是,我曾大力推行人文医学理念,大力普及医学沟通的方法,但结果仍旧收效甚微,到目前为止,沟通不畅依旧是医疗行为中最大的障碍之一。”王仲告诉AI财经社。
在王仲看来,医生的用语通常比较专业,即使是问候语也显得很机械,就像是在高速路收费站设立的录音问候。
只是在急诊科,时间就是一切。“你没有时间深思熟虑,病人来了马上就要做出判断,马上处理抢救,然后再做后续的事情,包括和家属谈话。”刘逸飞表示,今年才30岁的他执业年限不长,在急诊科只是个后生仔。他想跟病人谈,然而也谈不了几句,毕竟后面还有新病人等着,时间上稍有不当,就是一番争执。
除了身体,更多的是心累,急诊科医生张乐想要逃离。
离开急诊前的最后一个夏天
期许出了问题
“有了!”心脏监护仪上终于出现一条心电波,历经漫长的心肺复苏抢救后,张乐的汗水已经顺着脑门流到了脖颈,背也湿透了。
医院没有空调,在医院一层、临近街道的急诊室更炎热,夏季的热浪从大门口一波波扑进来。
学医是父亲的意思,从报考、读书,一路到正式规培,张乐始终都没有提起对医学的太大兴趣。
直到这一次,与心内科副主任共同抢救,挽回一条生命时,张乐头回感到欣慰,“发现自己还有点价值”。
即便如此,病人家属的态度总会在下一秒泼上冷水。每一次救治都是全力以赴,但作为医生,张乐很怕被当作是华佗再世,“人们总是想看到美好的一面,但真实的情况是,在医院里你要时常接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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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医生特鲁德有一句著名的墓志铭——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