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眼豆豆
再次想起这个故事，是那天跟血液科Z老师谈话：
“我轮转血液科的时候，也没有见过淀粉样变，倒是在消化科的时候见过，那是Y太太。”
Z老师叹了口气：“我记得她，可惜来得太迟了，最好的药物也用了，还是没有救过来。”
那是内科轮转的第二个月，消化科，黑暗的病房，炎热潮湿的下午。新病人Y肚子很大，脸色很*。
“吸气鼓肚子，来跟着我的节奏。”腹部查体摸肝脏的时候，病人黝黑瘦弱的双手用力抓紧了被单，可以看出来很痛苦，但是她没有拒绝我的检查。“我在上面画一条线，每天我都过来帮您检查，看看你肝的变化。你也要告诉我每天症状的变化。”病人脸上的痛苦还没散尽，就用山东话说“谢谢大夫”。她握住我的双手，迟迟不放开。
从那天开始，我和Y以及她家人的关系越来越近。知道了她女儿在外企工作，业绩很棒，过三个月就要和那天陪着办住院的小伙子结婚了。Y每次说起女儿都有点不舍的表情，嘴里却说女儿早点嫁出去好，免得在家闹心。女儿经常说笑逗母亲，尽管Y笑容灿烂，但是身体的变化却难以掩盖——肚子越来越胀，开始吃不下饭。肚皮上那条线一天又一天地往下挪。肚子的水越来越多，我开始每天帮她量腹围了。
渐渐地，家人的笑容越来越少，Y也开始闹脾气，床旁只剩下女儿不停在哄她。Y不愿意吃速尿也不愿意扎针，有时候会挥舞着干瘦的手臂打女儿。看着妈妈越来越重，女儿辞掉了工作，没日没夜地陪在Y身边。我每天都会看Y好几次，看着Y肚子越来越大，腿越来越肿，除了给她开速尿和握着她的手跟她聊一会天，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科里查房目前对于Y肝硬化门脉高压的原因莫衷一是，倒是有人说起会不会是血液病。一语成谶，直肠粘膜活检回报刚果红染色阳性，血里的NT-proBNP也高得吓人。老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Y和她家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Y崩溃了。她爱人也哭了，倒是女儿很冷静，默默地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医生说的每一个字。希望渺茫，但家属不愿放弃，血液科会诊大夫经不住哀求，把病人转到血液科去打化疗。
之后我离开消化科去西院轮转，还想着Y的病情，下班或者周三下课之后总要跑到10楼去瞅瞅她。她看到我很开心。我说我以后只要有空都会过来看你。慢慢地，她睡的时间越来越多，说话越来越少，但每次见到我，都会强打精神跟我聊天。她越是这样，我就越难过。我没有办法救她，任何人都没有。只能看着她的胆红素一天一天往上涨，到后来连化疗药物都无法用了。
中旬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看她，看见她精神异常好地坐在床边。她跟我说，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不用呆着这个*地方，不用看着同房早已掉光头发的病友。我知道，她的家人放弃了，她终于可以摆脱一根根管子和输液针的束缚，去享受人生最后的时刻。我紧紧地握住Y的手，这次却是我不愿意松手了。
内科快出科的时候，我再次见到Y的女儿，从她口中知道，Y在出院之后没有多久就离开了。她带来的还有一包家乡的虾干，是Y临终前嘱咐她一定要带给我的。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我会好好吃这包虾干。
第一次吃虾干，味道很怪，我却品出了人情。小大夫被病人信任、惦念的荣幸，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若干年后，我将不再是一个小大夫，但无论我有多忙，我也一定会握住病人的手——医生双手的温暖有时才是他们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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